我很高興我媽死了~原來,不原諒媽媽也沒關係(美國國民童星珍妮特.麥考迪走過創傷的自癒與成長之路)

＜內容簡介＞

蟬聯全年52週《紐約時報》暢銷書TOP 1榜首
長達88週位居《紐約時報》暢銷榜單
AMAZON TOP 1暢銷書
｜超過55,000位讀者★★★★★感動好評｜
熱銷超過 200 萬冊、售出31國版權的全球暢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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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紐約時報》、《衛報》、《華盛頓郵報》
《Vanity Fair》、《Vogue》、《大西洋月刊》、《USA Today》
《出版者周刊》、《柯克斯書評》⋯⋯眾多媒體書評，一致熱烈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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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說，兒童演員不能長大。
我大口吞下食物，隨後又把它們全都吐了出來⋯⋯
為了讓媽媽開心，我願意做任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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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國民童星的內在創傷與成長祕密
坦率、幽默卻又讓人心碎
美國知名演員、編導｜珍妮特．麥考迪Jennette McCurdy
直面母女關係中複雜難解的矛盾糾結、傷痛與愛⋯⋯

原來，不原諒媽媽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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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我……我現在真的很瘦，我終於瘦到40公斤了。」
我在加護病房，和我垂死的母親一起，我確信這是唯 一能讓她醒轉的事。
⋯⋯她躺在床上，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我不懂。
假如我的體重都不足以讓媽清醒，那麼這世上就沒別的事情可以了。
假如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她醒來，就表示她真的要死了。
假如她真的會死，那我該怎麼辦？
我的人生一直以讓媽快樂為目標，成為她想要我成為的人。
而如果媽不在了，我又該變成誰呢？
————珍妮特．麥考迪Jennette McCurdy
／
珍妮特．麥考迪6歲開始演戲，只因媽媽夢想讓女兒成為明星。珍妮特要讓媽媽開心，她願意做任何事情。為了維持兒童演員的形象和身形，珍妮特的身體不由自己控制，必須接受媽媽設下的「卡路里限制」，一天量五次體重，還時常遭受外貌批評和大量的美容改造：「你的睫毛根本都看不見了，好嗎？你以為達科塔．芬妮（Dakota Fanning）沒有染她的睫毛嗎？」就算已經16歲，媽媽仍堅持替她洗澡，監控她的身體、日記、電子郵件，她的所有收入也都與媽媽共享。

熱門影集《愛卡莉》迅速為珍妮特帶來名氣，過上了殷切盼望的明星生活。媽媽更是欣喜若狂：不但忙著與粉絲俱樂部管理員互通訊息，還與狗仔隊混得很熟；但珍妮特卻對自己擁有的一切感到焦慮、羞恥和厭惡。在這段控制與討好的依附關係中，她長久忽視內在感受，導致嚴重的飲食失調與成癮問題，陷入各式各樣不健康的人際關係。在她與亞莉安娜（Ariana Grande）一起主演《愛卡莉》衍生劇後不久，母親因癌症離世，這些問題開始變本加厲地侵襲珍妮特的人生。最後，珍妮特選擇暫停演藝事業，透過心理治療找回過往被壓抑無視的自我需求，第一次為自己想要的生活做出決定。

珍妮特擅用喜劇天賦與洞察力，將破碎的過往寫成《我很高興我媽死了》，以詼諧卻又讓人心碎的生動口吻，說一個把靈魂裝回身體的黑色療癒故事，帶領我們窺見童星演員經歷的成長掙扎。本書深刻且毫無保留，直面母女關係中複雜難解的矛盾糾結、傷痛與愛。對珍妮特而言，寫下這本回憶錄象徵著她終於能說一個自己版本的故事，不再將他人的期望置於自身需求之前——試圖同理，但不原諒媽媽也是可以的。這是一本筆觸節制、坦率自剖，更充滿力量的回憶錄。每一位曾歷經創傷的人，將在她的文字中認出自己，一同流下眼淚，也笑出聲來，看見了療癒的希望，也意識到自我轉化的可能。


★名人推薦：

對麥考迪來說，這本書不僅是她初次亮相的寫作，也是對母親逝世的內疚和悲痛的清算。這是一段從多種飲食失調中康復、處理數十年創傷的過程，也是她第一次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不是表演，而是寫作⋯⋯每個人療癒創傷的方式都不同，對麥考迪而言，寫這本回憶錄象徵著對自身故事的掌控。理解但不原諒已故的母親也是可以的，這為她帶來了平靜。
——呂珍娜Jenna Ryu，《今日美國》（USA Today）

一位女性面對愛與暴力的層層敘述⋯⋯這不是針對童星生活的輕率揭露，也不是針對虐待者的憤怒長篇大論。這種複雜性使《我很高興我媽死了》顯得真實⋯⋯某些自詡為文學人士的人會認為《我很高興我媽死了》如此受歡迎——精裝版在許多大型書店一度售罄——僅僅是因為麥考迪的前明星身份，以及現代文化對感官刺激的渴望。這本書的醒目標題和封面上笑容滿面的麥考迪手持粉色骨灰罈的設計，似乎是為了在網路上廣泛傳播並吸引書店顧客的目光。當我提到這本回憶錄的書名，某些人對此抱持否定態度，認為對父母的死亡感到高興是粗魯的，這種感受應該保留在自己心中。但這些人並沒有讀過這本書。麥考迪花時間回憶了她生活中困難而複雜的時刻，忠於年輕時的自己，最終試圖與作為獨立成人的自己和解。這是懺悔文學的一大勝利。
——仁奈．李．庫姆斯Nina Li Coomes，《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一部驚人的回憶錄⋯⋯（麥考迪）展現自己作為一名作家的才華，不僅具有犀利的幽默感和洞察力，還能表現出極大的同理心和直擊人心的笑點。這本書不僅記錄了她所經歷的一切，也見證了她在這段旅程中所獲得的智慧。
——山姆．蘭斯基Sam Lansky，《時代》（Time）雜誌

一個交織著痛苦與黑色幽默的成長故事。
——戴夫．伊茲考夫Dave Itzkoff，《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一部）傑作⋯⋯犀利、幽默且富有同理心。
——艾什莉．斯賓塞Ashley Spencer，《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

麥考迪揭開了她經歷中那層情境喜劇糖衣所包裹的假象。
——《浮華世界》（Vanity Fair）

（這本）美國夏季出版的轟動之作——簡短有力的句子，並帶有高度的自我認知——可能會徹底改變創傷回憶錄的市場……（這本書及其迴響）可能會重新把創傷敘事的焦點轉向母親，並創造出對母女故事的新需求。
——愛德華．赫爾莫Edward Helmore，《衛報》（The Guardian）

這本《紐約時報》排行榜第一的回憶錄也成為了流行文化現象……麥考迪以生動、尖刻、黑色幽默的語調和沉浸式的敘事，替自己的作品與一般名人回憶錄做出區別。
——米歇爾．魯伊斯Michelle Ruiz，《Vogue》

爆炸性的首部作品⋯⋯洞察力強且尖銳，令人心碎且真實，麥考迪的敘述展現了一個在難以想像的壓力下戰勝一切、最終走出陰霾的堅強女性。讀者們將為此深深著迷。
——《出版者周刊》（Publishers Weekly）星級評論

麥考迪向讀者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個人在何時，以及如何擺脫他人創造的牢籠，走向自由？她驚人的首部作品展現了無畏的誠實，對那些造成她痛苦的人表達了同理心，並對成長過程中的依附和分離提出深刻的見解。
——《書單》（Booklist）星級評論

以迷人的坦率和優雅呈現。
——《柯克斯書評》（Kirkus）星級評論

沒有多少人能達到她那樣的名氣，也沒有多少人曾遭受如此沉重的虐待，但麥考迪的故事能讓任何經歷過貧困和創傷的人感到熟悉。像是利用父親在零售店工作的員工折扣、對父母之間的爭吵充耳不聞、躲避債務催收員的電話……這是數百萬美國兒童的童年。就像許多人一樣，我在她的文字中認出了自己的影子。
——薩布麗娜．卡坦Sabrina Cartan，《Slate》

珍妮特．麥考迪是能將檸檬變成檸檬水的女王，她用自己的創傷編織出一個既痛苦又搞笑的故事，同時也揭示了美國少女的商品化。這個作品是一個重要的文化文本，也是個人的激烈控訴。
——莉娜．丹恩Lena Dunham，美國電影／影集導演、製作人、演員

珍妮特找到自我及擺脫她母親期望的過程是如此幽默。她將微妙的關係、複雜的悲傷、宗教衝擊和好萊塢創傷融入一個具有獨特喜劇語言的大膽故事中。
——傑洛．卡麥克Jerrod Carmichael，美國演員

這本既悲傷又搞笑的書是怎麼寫出來的？它是一門藝術，而珍妮特．麥考迪掌握了它。《我很高興我媽死了》既搞笑又令人心碎，同時引人入勝。
——珍妮．勞森Jenny Lawson，《紐約時報》暢銷書《瘋狂的快樂著》（Furiously Happy）、《Broken》作者

《我很高興我媽死了》充滿了憤怒、悲傷、勇氣、洞察力、誠實、心碎和絕對的吸引力。麥考迪以敏銳的洞察力和令人驚訝的同理心寫作。無論是展現受害者視角中看似正常的家庭功能失調、飲食失調的折磨，還是童星成名帶來的心理扭曲，麥考迪都將讀者深深帶入一個外界無法窺見的世界。這是一個精心打造的成長故事，與其作者一樣無所畏懼。
——勞倫．霍夫Lauren Hough，《紐約時報》暢銷書《Leaving Isn’t the Hardest Thing》作者

珍妮特．麥考迪的書生動描繪出她作為童星的過往生活，相當誠實且具深刻的心理剖析。這是一個令人著迷的閱讀體驗，既有娛樂性又非常感人。
——海莉．米爾斯演員Hayley Mills，《紐約時報》暢銷書《Forever Young》作者

珍妮特的演員生涯只是她更重要的人生故事中的一個角色。她天生就是個作家，擁有絕妙的幽默感。她的故事令人心碎，但同時也充滿希望，兩者之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我無法放下這本書。
——拉蘭妮．紐曼Laraine Newman，《週六夜現場》原始劇組成員、《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作者

毫不退縮⋯⋯今年最坦率的書⋯⋯《我很高興我媽死了》讓我笑，也讓我哭。這是一部如此有趣、黑暗、動人、誠實、真實、不加掩飾的書，與我以往讀過的任何書都不同。
——瑪麗．伊麗莎白．威廉姆斯Mary Elizabeth Williams，《Salon》

單憑珍妮特．麥考迪首部回憶錄《我很高興我媽死了》的震撼書名，你可能會認為這本書是針對她母親和其他加害者的無情抨擊，但你錯了。麥考迪的書的確揭露了她母親對她的虐待，她母親在她6歲時強迫她進入演藝圈，並直接引導她陷入飲食失調，糟糕的狀態一直持續到2013年她母親離世。但除此之外，這是一部克制、心碎又感人的回憶錄，經常讓人笑出聲來。麥考迪對她複雜的母親展現出超乎常人想像的同情。然而，這本回憶錄最重要之處在於，它聰明、寫得很好且充滿力量，它無疑能為那些正遭受類似虐待的人帶來希望和幫助。
——斯科特．紐邁耶Scott Neumyer，《Shondaland》

前童星珍妮特．麥考迪的回憶錄擁有一個引人注目的書名：《我很高興我媽死了》。在整本書中，以《愛卡莉》及《薩姆和卡特》聞名的麥考迪，詳細描述了多年來母親對她的精神和身體虐待。這是一個極具個人色彩的恐怖童年個案，卻同時也指出體制的重大問題。《我很高興我媽死了》還針對童星體系提出嚴厲控訴……她生動描繪了童星生活的全貌，孩子們在這個體系中變成了別人賺錢的工具，一旦失去了價值就被迅速拆解。這不僅是對她個人經歷的恐怖事件的譴責，也對童星體系中的結構性問題提出控訴。
——康斯坦斯．格雷迪Constance Grady，《Vox》

麥考迪的書必須由她自己來寫。為什麼？因為現在肯定有人真心相信自己的生活永遠不會改變。他們真的相信自己會永遠生活在父母的控制下，永遠無法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心智。珍妮特這樣的人之所以存在，是為了告訴他們：你沒有錯，你可以相信自己。你也可以做到。
——艾琳．泰勒Erin Taylor，《觀察家》（Observer）


★目錄：

序幕
前塵
往後
謝辭
關於作者


＜作者簡介＞

珍妮特•麥考迪　Jennette McCurdy
以尼克兒童頻道的熱門影集《愛卡莉》（iCarly）及其衍生劇《薩姆和卡特》（Sam & Cat）、網飛影集《顫慄效應》（Between）的演出而聞名。她在2017年退出演藝事業，開始追求寫作／導演的創作生涯。她的電影曾在佛羅里達電影節、向短片致敬電影節（Salute Your Shorts）、本週短片（Short of the Week）及其他地方放映；文章可見於《哈芬登郵報》（HuffPost）和《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等。獨角戲作品《我很高興我媽死了》在洛杉磯海伯利安抒情劇場（Lyric Hyperion Theatre）和哈德森劇院（Hudson Theatres）上演，兩輪門票皆售罄。2020年，麥考迪主持名為「內心空虛」（Empty Inside）的Podcast節目，以邀請來賓討論令人不舒服的話題為特色，曾登上Apple熱門排行榜榜首；後續又主持了「珍妮特・麥考迪的憤怒情緒」（Hard Feelings with Jennette McCurdy），坦率談論羞恥、壓力等內在情緒。與獨角戲同名的回憶錄《我很高興我媽死了》於2022年出版，創下了驚人銷售佳績與迴響。現居洛杉磯。

譯者：劉曉米
輔仁大學哲學研究所畢，目前專職翻譯。
譯有《父與子》、《白癡》、《金色預謀》、《藝術與設計入門》、《遇見自己》、《機巧的感覺──莎娣．史密斯論寫作及其他》、《菲麗妲》、《死亡之手愛上你》、《黑桃J》、《艾薇拉投票記》、《島上的旗幟》、《無可撫慰》、《This is林布蘭》、《This is莫內》、《分手師》等。

★內文試閱：

序幕

真奇怪，我們老把重大消息告訴昏迷的親朋好友，彷彿那人是因為生活缺乏刺激才會陷入昏迷。

媽正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醫生告訴我們，她只剩四十八小時的壽命。外婆、外公和爸都在家屬休息室，打電話給親戚，吃著販賣機裡買來的零食，外婆說花生醬夾心餅乾能安撫她焦慮的情緒。

我和三個哥哥--馬庫斯（成熟懂事的那個）、達斯汀（聰明機靈的那個）和史考特（敏感細膩的那個）一起站在我媽不省人事的瘦小身軀旁。我用塊碎布擦了擦她結痂的眼角，然後準備開始。

「媽，」成熟懂事的哥哥俯身，趴在媽耳旁低語：「我就快搬回加州了。」

我們重拾希望，興奮地看媽是否會突然醒轉。什麼反應也沒有，然後換機靈鬼上前。

「媽，呃，凱特和我要結婚了。」我們再次滿懷希望，但還是沒有反應。

敏感細膩的哥哥上前。

「媽咪……」

我沒注意聽敏感細膩的傢伙說了什麼來讓媽清醒，因為我正忙著想，輪到我時，該說些什麼。

現在換我了。我等到其他人都下樓去找些食物填飽肚子，這樣我就能和她獨處。我嘎吱響地拖來一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我微笑。我要祭出非常手段了。婚禮，搬家，全都閃邊。我有大招可放。我百分百確定這才是我媽此生最最在意的事。

「媽咪，我……我現在真的很瘦，我終於瘦到四十公斤了。」

我在加護病房，和我垂死的母親一起，我確信這是唯 一能讓她醒轉的事。打從媽住院以來，我的恐懼和悲傷交互疊加，逐漸演變成完美的厭食動機，最後終於，我達到媽為我設定的理想體重標準，四十公斤。我是如此確定，這件事一定會奏效，我不慌不忙地靠坐在椅子裡，還傲慢地蹺起二郎腿。我等著她醒來。等了又等。

但她沒有，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我不懂。假如我的體重都不足以讓媽清醒，那麼這世上就沒別的事情可以了。假如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她醒來，就表示她真的要死了。假如她真的會死，那我該怎麼辦？我的人生一直以讓媽快樂為目標，成為她想要我成為的人。而如果媽不在了，我又該變成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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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是六月底，我面前的禮物卻仍用聖誕節的包裝紙包裝。聖誕節後，我們還剩下這麼多的包裝紙，因為外公從山姆會員商店買了一整組十二捲，儘管媽已經跟他說了上百萬次，那一點都不划算。

我剝開──不是撕開──包裝，因為我知道媽喜歡保留每份禮物的包裝紙，如果我用撕的，包裝紙就不能如她所喜歡的完好無損。達斯汀說媽是囤積狂，但媽卻說，她只是喜歡保存物品的回憶。所以我小心剝開禮物。

我抬眼望向正看著我的每個人。外婆是其一，她頂著一頭蓬鬆的捲髮，小巧的鼻子，一臉認真，她每次看別人打開禮物時，都會流露出這種認真的神情。她對禮物是誰送來的、多少錢、是否正特價如此關注，她得知道這些細節。

外公也在看，邊看邊拍照。我討厭照相，但外公喜歡拍。沒有人阻擋得了一個對某事充滿熱情的外公。就像無論媽怎麼跟他說，不要在睡前吃滿滿一大碗的蒂拉穆克（Tillamook）香草冰淇淋，對他衰弱的心臟不好，但他從來不聽。他不會停止吃他的蒂拉穆克，也不會停止拍他的相片。要不是我這麼愛他，我都要生他的氣了。

爸也在，一如往常地昏昏欲睡。媽不斷用手肘輕推他，並悄聲對他說她真的不信他甲狀腺沒問題，然後爸會惱怒地回答「我甲狀腺很好」，但五秒鐘後，又回到昏昏欲睡的狀態。這是他們的日常互動。不是這樣就是火力全開地大吵大鬧。我比較喜歡前者。

馬庫斯、達斯汀、史考蒂也在。我因為不同的理由愛他們每個人。馬庫斯非常有責任感、非常可靠。我想這很合理，因為他基本上算是個成年人──他十五歲──但即使如此，他身上似乎有種堅毅，我在身邊許多成年人身上都不曾見過。

我愛達斯汀，就算他大部分時間似乎都對我有點不耐煩。我喜歡他繪畫、歷史和地理都很厲害，而這三樣都是我不擅長的。我試著在他拿手的事上多加稱讚，但他總叫我馬屁精。我不太確定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可以從他說的語氣感覺那是種侮辱。即便如此，我十分確定他在心裡對這些稱讚暗自高興。

我愛史考蒂，因為他念舊。我從媽每天讀給我們聽的《詞彙漫畫》（Vocabulary Cartoons）裡學到這個詞，她讓我們在家自學，而現在我試著至少每天講一次，以免我忘記。這個詞用來描述史考蒂真的很貼切，「對過去抱持懷舊的情感」講的絕對就是他，雖然他只有九歲，還沒有太多的過去。聖誕節、他生日和萬聖節過完時，史考蒂都會哭，有時候，尋常的一天結束時他也會哭。他哭是因為結束令他感到悲傷，儘管事情才剛結束，他就已經開始渴盼著再體驗一次。「渴盼」是我從《詞彙漫畫》裡學到的另一個詞。

媽也在看我。哦，媽媽，她是如此美麗。她自己不這麼認為，這可能是她每天花一小時整理她的髮型和妝容的原因，就算她只是出門去趟雜貨店。我完全不理解。我發誓，沒有那些額外的修飾，她會更美，顯得更自然。你可以看見她的肌膚，她的眼睛，她這個人。但她卻把這些完全遮掩住了。她在臉上塗滿古銅色液體，又用鉛筆沿著淚溝描畫，並在雙頰塗抹大量乳霜，最後再敷上厚粉。她挽起頭髮，弄得蓬鬆。穿上高跟鞋，如此一來就有一五七點五公分高，因為她說一五〇──她的實際身高──根本不夠。這些全都是多餘的，我希望她不要用，但我還是可以看見藏在底下的她，那個很美的她。

媽正看著我，我也看著她，總是如此。我們向來親近，密不可分，成為一體。她以那種帶有催促意味的微笑望著我，於是我照辦。我加快手上的動作，成功剝下禮物的包裝紙。

看到我的六歲生日禮物時，我當下感到很失望，甚至有點震驚。我當然喜歡《尿布一族》（Rugrats），但這套兩件式的服裝──T恤加短褲──正面是安潔莉卡（我最不喜歡的角色），她身邊環繞著小雛菊（我討厭衣服上有花），而且袖口和褲腳鑲滿荷葉邊。如果要我說出這世上有哪樣東西與我的靈魂相剋，那絕對是荷葉邊。

「我好喜歡！」我興奮地大叫。「這是我收過最愛的禮物！」

我拋出我最棒的假笑。媽沒發現那笑容是假的。她認為我真心喜歡這個禮物。她要我穿上這套衣服去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同時開始動手脫下我的睡衣。在她脫我的衣服時，感覺更像是撕開而非剝除。

派對在兩小時後舉行。我穿著我的「安潔莉卡戲服」站在東門公園，身邊站著我的朋友，更確切地說，是我人生中僅有的其他同齡人。他們全都是我教會主日學的初級班同學。其中有卡莉．萊澤爾，戴著她的鋸齒形髮箍。梅德蓀．托默也在，說話結巴，我真希望我能像她一樣，因為那實在酷到不行。還有泰倫．佩吉，在那裡聊著粉紅色──他過度喜歡而且只喜歡這個顏色，令他身邊的大人沮喪不已。（起初我不明白這些大人幹嘛要如此在意泰倫的粉紅偏執，但後來我綜合所見所聞，推斷出一個結果：他們認為他是同性戀。我們是摩門教徒，基於某種理由，你不能同時是同性戀又是摩門教徒。）

蛋糕和冰淇淋擺上桌，我興奮極了。我從一開始決定好要許什麼願時，等待這一刻來臨已經等了整整兩星期。生日許願是我現在生活中最大的權力，也是我能掌控的最佳機會。我不會將這個機會視為理所當然，我要充分利用，絕不浪費。

每個人都走音地唱起生日快樂歌，梅德蓀、泰倫和卡莉還在每行歌詞後面加上「恰恰恰」──這實在太令我生氣了。我看得出他們都覺得配上「恰恰恰」很酷，但我卻認為這麼做反而破壞了生日快樂歌的純粹。他們為什麼就是不能讓一件好事維持原樣呢？

我把視線鎖在媽身上，這樣她才會知道我在乎她，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沒有唱「恰恰恰」，這點我尊敬她。她皺起鼻子，向我拋來她的招牌大微笑，那能讓我放心，彷彿一切都不會有問題。我回她一個微笑，試著盡可能一點不落地將這瞬間收在心底，感覺雙眼開始湧出淚水。

我兩歲大的時候，媽被診斷罹患乳癌第四期。我對這件事幾乎毫無記憶，不過卻有些零星印象。

有個片段是媽織了一條白綠相間的毛線毯給我，說她在醫院時，這條毯子可以陪伴我。我討厭這條毯子，或者我討厭她交給我的態度，或者我討厭她拿給我時我所接收到的情緒──我不記得我到底討厭什麼，但在那一刻，絕對有什麼令我討厭的東西。

還有個外公牽著我橫越應該是醫院草坪的片段。我們本來要摘些蒲公英送給媽，結果卻撿了這些細瘦的野草，因為我比較喜歡它們。媽把它們收在電視櫃上的一個繪兒樂（Crayola）塑膠蠟筆杯裡好幾年，為了保存回憶。（或許史考特的懷舊本能就是從這裡來的？）

另外還有個片段發生在教堂大樓的邊角房間裡，我坐在起毛球的藍色地毯上，看著兩名年輕英俊的傳教士把手放在媽的光頭上，給予聖職祝福，而家裡其他人都坐在沿著房間邊緣擺放的冰冷折疊椅上。一名傳教士以橄欖油祝聖，使油成為全然神聖之物或類似的東西，然後倒在我媽頭上，讓頭顯得更光亮了。隨後另一名傳教士念誦祝福禱文，祈求媽的生命得以延長，如果那符合上帝旨意的話。外婆從她的座位上跳起來說：「就算不符合上帝的旨意也得要，他媽的！」她的行為干擾了聖靈，所以傳教士必須重念一次禱文。

雖然我幾乎不記得那段時光，好像也沒必要記得，但麥考迪家總念著那些事，你甚至不必在現場，那些經驗也會刻入你的記憶中。

媽很喜歡講述她的罹癌故事──化療、放射性治療、骨髓移植、乳房切除、義乳植入、癌症第四期，以及她在年僅三十五歲時就得了病。她講述的對象包括任何固定上教堂的教友、鄰居或在艾伯森超市巧遇的客人，只要對方正好願意聆聽。雖然這件事如此哀傷，但我感覺到這故事的存在讓媽深感自豪。一切不是無端發生的。她，黛伯拉．麥考迪，來到人世成為一名癌症倖存者，就是為了要對每個人述說這個故事……至少五到十次。

媽用大多數人懷念假期的方式來懷念癌症。她甚至每週主持一次家庭感恩聚會，定期重看她得知診斷結果後不久所拍攝的家庭錄影帶。每週日上教堂後，她會叫其中一個哥哥把VHS錄影帶放入錄影機，因為她不知道如何操作機器。

「好啦，大家，噓――保持安靜。讓我們開始觀賞，並且對媽咪現在人在這裡心存感激。」媽說。

雖然媽說我們看著這錄影帶，就會覺得她現在沒事了，真是令人感謝，但不知為何我就是不喜歡看這個影片。我看得出哥哥們覺得很不舒服，我也一樣。我不認為有誰想重溫自己母親光頭、悲傷、垂死的記憶，但我們誰都沒說出口。

錄影帶開始播放。媽在沙發上對著我們四個蘿蔔頭唱搖籃曲，我們全都圍坐在她身邊。如同每次播放的錄影帶內容，媽的評語也千篇一律。每次我們重看這捲錄影帶時，媽都會評論說：這份沉重的負擔「對馬庫斯來說實在太難以負荷」，所以他必須不斷離開到走廊上恢復鎮定再回來。她說這句話的語氣讓我們感覺這是最高的讚揚。媽的絕症讓馬庫斯心痛不安，這也證明了他是一個多棒的人。然後她評論我真是個「淘氣鬼」，但她說「淘氣鬼」三個字的口吻，夾帶著強烈的惡意，像是罵我的髒話。她接著說，她不敢置信我在這麼哀傷的氣氛裡，還不停扯著嗓門大唱「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她無法相信我怎麼一點都不明白，在明顯凝重的氛圍中，我怎麼還能如此輕鬆歡快？那時我才兩歲。

年紀不是藉口。每次我們重看家庭錄影帶時，我都背負著極大的罪惡感。我怎麼就不能懂事一點？真是個愚蠢的白癡啊。我為什麼都感覺不到媽的需要？她需要我們每個人都嚴肅以待，盡可能認真地看待這個狀況，她需要我們被痛苦擊垮。她需要我們沒有她就一無是處。

即使我知道媽罹癌故事的細節──化療、骨髓移植、放射治療──全是些舉凡聽見的人，無不感覺震驚的詞彙，彷彿他們無法相信媽曾熬過這麼艱難的歷程，但對我來說，這些就是細節，不具備任何意義。

讓我真正有感的是麥考迪家的整體氛圍。就我記憶所及，我能做出最貼切的描述是，當時家裡的氣氛就像暫時停止呼吸，我們都處在待機模式，靜候媽的癌症再次登門。在不斷重演媽第一次癌症發作的情形，以及頻繁地找醫生報到、做後續追蹤之間，家裡的沉默氣氛相當沉重。媽媽生命的脆弱成了我人生的核心。

而我認為我可以藉由生日許願，為那脆弱做點什麼。

生日快樂歌終於唱完，那一刻到來了，我的重大時刻。我閉上雙眼，深吸口氣，同時在心中許下我的願望。

我希望媽媽能再多活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