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標本與男人

＜內容簡介＞

文學小說集

▎中篇小說〈蝴蝶標本與男人〉

「如果只有某一類結局才說得上是好結局，那應當是死，而死的人應當是病榻上的她。因為人的心裏要是放著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會徒然把人的精神折磨延長著。那是無謂的事，如同為一件花裏胡俏的衣服鑲上多餘的花邊。」

大學生奕菲的父親在她年幼時身故，此後她的母親精神委靡，並變得瘋癲，奕菲在病態缺愛的環境下成長，培養出極為早熟知趣的性格。後來奕菲的繼父在某夜意圖強暴奕菲，母親並不知情；奕菲發現繼父另有外遇，卻沒有把此事揭穿。她的心沒有可以棲息的地方，但她曾瞥見死亡之美，堅信「人生在世，只有活的東西才能與活物作出比較，而在燦爛中死去的東西，都是永恆而且不敗的」。滅亡之美是種絕對的美，她無法相信人生，可是她可以相信美。〈蝴蝶標本與男人〉描寫大學生奕菲與中年男人的戀情：內心的傷痛從未消弭，她總會有意無意地使男人變成她的思想載體，只因她相信愛的意義在毀滅裏得以完全。

▎其他短篇小說

〈嫦娥〉敍述女人的故事，刻畫生命走向衰老後的下場；
〈抽屜〉探討人對於秘密的發掘與渴望；
〈一個少女的自白〉以第一人稱內心獨白作為全篇的敍述方式，藉由少女的眼睛察看戀愛的意義。

▎內容摘錄

「睜眼時，人看的是世界的皮囊；閉眼時，人才看見赤裸的自己。」

「她從前看著人，以為醜陋的是他們臉上的面具，總覺得摘下它以後，哪怕假面之下的實相再不堪，也會有些使人愛的地方。可是真相只會使人流淚，因為這世上有許多根本不曾戴上面具的人。」

「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奕菲卻並不全然這樣想，因為她認為真實的男人也是用水做的——所用的是道家的水，是種剛柔並濟的水。而世昌這一杯水，年深日久了，一部分的水早已在人間蒸發，剩下的，又因人世冰冷而結成冰霜，這不禁使奕菲費心起來。她隱約感覺得到，就連在他對她的熱情裏，也藏著一份蝕骨的冷漠。」

「宇賀是混血兒，一張臉輪廓分明，既遺傳了他中國母親儼如遠山的一雙眉，也有他日本父親的柔和清秀，眼睛明亮而深邃，長相極美。奕菲朝他望去，他穿著一件潔白的圓領文化衫，皮膚白皙如瓷，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他的乾淨，甚至會使人聯想他的肚臍眼兒也是潔淨無垢的。在奕菲的眼中，他最使人不能忘記的一點，還是他的笑臉。宇賀今年剛好三十歲，但是他的笑是少年的笑，他每次在她面前笑，她都認為自己像看到了煙火，是溫暖的金絲菊模樣，而且過後的餘韻綿長。遇著他的笑，一切冰的寒的都要變得熱。」


★目錄：

蝴蝶標本與男人
嫦娥
抽屜
一個少女的自白


＜作者簡介＞

楊鈞而
畢業於香港大學，主修中國語言文學。自中學時期起，作品散見於《明報》、《藝文青》文化藝術雜誌等媒體；她曾接受香港數碼電台訪問，以及獲新鴻基地產新閱會等機構邀請，分享寫作心得。
她於就讀大學期間獲贊助推出個人舞台劇作品《侘寂愛情研究院》，亦曾編著多本參考書籍，同時獲邀於多所中小學、商業機構開辦課程及演講分享，並為政商界名流及各界專業人士的演講教練，學生人數逾千。


★內文試閱：

▎〈蝴蝶標本與男人〉（節錄）

那些年輕而因病去世的人，似乎只是由生向死的匆匆過客。一個不小心，人間竟意外地淪為他們漫漫旅途中的客棧。如此看來，生命無非是人借宿的旅館。奕菲的母親明明做了此事的見證，卻仍滿腹狐疑，但凡是看到蝴蝶，便篤定是亡者歸來，內心很是著迷。

某一天午後，奕菲正在家裏閒著，恰巧有隻黑蝴蝶飛進屋裏去。她見了這不速之客，眼神馬上彌漫著好奇而柔美的光澤，兩眼注視空中，躡手躡腳地靠近牠，想要細看牠曼舞翩翩。奕菲一直追逐著那四處翻飛的蝴蝶，可是，每當奕菲靠近他時，那黑蝴蝶偏又輕輕緩緩地飛升，牠刻下的所到之地，彷彿是她永遠無法及時抵達的地帶。奕菲猜想著，這究竟是牠的招引、牠的技倆，抑或是生命的軌跡本就難以捉摸，但是這飛來的黑蝶宛如一簾迷離惝恍的夢，她始終不得而知。因奕菲略微默想了一下，視線一時沒跟上，那風中仙子便從原地消失了。她環顧四周，仍不見牠的一點蹤影，於是直覺地感到牠正低飛著，便蹲了下來，一雙撲扇撲扇的大眼睛左顧右盼。

此時，奕菲的母親從房間走出來，她赤腳走路時沒有聲音，然而裙襬也是一種語言，她身上輕盈的亮黑緞面睡裙正安靜地飄蕩著、飄蕩著。她走到客廳，看見這孩子正趴伏在地上，眉宇之間當即透出幾分煩燥，兩片唇忽而動了：「妳在做什麼？」奕菲嚇了一跳，答道：「找一隻蝴蝶。」奕菲的母親聽了，先是一怔，隨後受傷的神經頓時變得敏感起來：「甚麼蝴蝶？」奕菲從地上坐起，道：「剛剛有隻蝴蝶飛進來了。」她的母親看向她高聲道：「笨小孩，難不成蝴蝶會飛到櫃子底下麼？」在女人披散的長髮之間，有一張沒有一點血色的臉，上面還掛了副空洞的五官，失神的目光帶有意圖地朝周遭延伸，然而終究沒有著落。

那天的晚霞是鐵銹的紅，霎時染紅了半邊天。奕菲從屋子裏見了這天上紅海，便立即跑到開滿花的陽台上看風景，怎料映入眼簾的卻是那黑蝴蝶的屍體。牠身體的一雙薄翼互相重疊，寂寞地躺在地上零零散散的紅花瓣旁邊，也許是在垂死之際想要撲飛到殷紅的底色上，可是撲了個空。蝴蝶為花醉，花卻隨風飛。奕菲蹲在地上，一面把嬌小的手漸漸地伸向牠，一面萬分好奇地觀察著牠，以一個指頭輕輕地撫摸眼前黑蝶屍身的翅翼。她猛地想到了她的母親。奕菲終歸是小孩子心性，既然找到了這黑蝴蝶，便想要在她母親面前逞強，於是滿心歡喜的急著大喊：「媽媽！媽媽！」她的母親走了過來，看見奕菲的手兒在那蝴蝶屍首上的姿勢，身體旋即細微地顫抖起來，其聲線似沉雷：「你怎麼把牠玩死了！」奕菲的母親飛快地步近，在肉身已死的黑蝶之前駐足而立，接著她在陽台的門檻上坐下，黑色的絲質裙尾落到地上，眼前黑蝶彷如是她長裙的一角。她獃獃地托腮凝眸，俯視著牠身體純美的弧線，沉吟了半晌，兩隻眼珠子猶如一雙生鏽的鎖心，都轉不動了。惶惶不安的奕菲仍然蹲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沒敢看她一眼，可是她遽然以雙手掩面，奕菲便趁機偷看她。此時，她已是哭紅了臉，好些淚珠還滴落地上：「這可是你爸！這可是你爸⋯⋯」生死永隔，春暖花開從此與這眼前蝶無關。奕菲一臉茫然，雙腿也麻木了，便只好賣乖，幫忙把掉落的腥紅花瓣拾起，再拿去丟掉，剩下她母親與她深沉的一角衣裙在那清冷的陽台上。

花的生命開得正盛，卻倏忽毫無預兆地枯死了──死亡和結束甚至會美化事物在當時極致的美麗。人生在世，只有活的東西才能與活物作比較，而在燦爛中死去的東西，都是永恆而且不敗的。

・・・

看電影的時候，奕菲伸手去拿爆米花，恰巧碰到世昌的手，就不經意地把手縮了回去，過後她馬上覺得這斂手的動作總好像有甚麼欠妥的地方，便略略轉臉向他窺視了一下，而世昌彷彿沒有一點程度的分心。然而他當然感覺得到她的退縮，只不過人活久了，習慣把想法藏得更深一些，不願輕易讓人看出個所以然來，其實他也在揣摩她的意思。光亮的大銀幕此刻如同天堂的一扇窗口，漆黑之中，就只有面前這光是神聖的，轟轟烈烈的，如此奪目，使人可以忘記四周陰暗的所在，但即使二人舉目仰望的視線都同樣落在銀幕上，他們此外卻還是有別的心。

電影散場後，差不多所有店舖都已經關門了，可是二人還未有想要回去的意思，便一同走到電影院對面的一座公園去散步。他們走得久了，就在小噴泉的旁邊坐下來。坐好之後，應當有人說話的，不然待在此處也是沒事可做，可是二人也沒有說話，於是奕菲側身倚在他的胳膊上，想要調和氣氛，可惜這樣的舉動對於此時的世昌而言，是使他感到不適的一種親近。世昌追想當時二人在酒店裏的情形，他談到二人將來的家的時候，她是面無表情的，第二天清早她竟一聲不響自己走了，是嚇跑了罷？他越發疑心自己做了傻瓜，怪自己過於相信她，認定她是自己美好的將來。平常他是個多謀善斷的人，他反覆告訴他自己，他的命運只掌握在他手中，就算是在他愛的女子面前，也應當處處當心才對。

世昌忽然又提醒他自己，這事其實再也簡單不過，他們的問題到底是可以解決的。只要他現在向奕菲問清楚，哪怕將來千難萬難，有了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就有干涉的權利，他們便只管一直往未來走去，而他從此以後不必疑心她。世昌覺得自己不能再跟她耗下去了，他問她：「我們這樣算甚麼？」奕菲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消化他的這句話。她有點疑這道問題是他試探的行徑，心裏並不覺得世昌是想要問清楚二人的關係，雖然他們從未明說，但是他對她好，她也屢屢回應他，一切極其明白。而如果他想要的是一個確實的將來，她畢竟無法為他做出那樣的承諾，人這東西，一旦見證過生命只剩一片滿目荒蕪的未來，勢必會感到未來是一種無法化解的隔閡，認定它沒有永遠的美。再說年輕人要是侃侃地說著自己這一輩子的來日光景，聽起來也不禁使人覺得言之無物，斷定他們只見命運的皮相，卻不曾目暏它的骨相，她一直覺得這情境相當可笑，她自己實在說不出這種話。她幾乎要把她愛他說出口，可是她又停住了，認為這也沒有意思，因為世昌根本不是在跟她談感情，感情他們之間有，他要的是些實際的東西，一些她拿不出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