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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推理小說家雷蒙錢德勒1大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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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詳情
作者:
譯者:
卞莉
ISBN:
9786267074893
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4/05/29
  • 內文簡介

  • <內容簡介>

    雷蒙.錢德勒1939年撼動歐美推理小說界之冷硬派成名作──偵探馬羅系列首部長篇。
    推理史上第一男作家&第一男偵探
    1995年,美國推理作家協會(MWA)票選推理小說一百五十年來的Top100,
    雷蒙.錢德勒名列男作家榜首,菲力普.馬羅名列男偵探第一。

    「屋裡只有兩個人,沒人在意我就這樣闖入,儘管其中一個是死人……」
    一位豪門老將軍、一對貌美又墮落的富二代姊妹、一個不告而別的私酒販女婿,
    還有一間奇怪的書店、一疊神祕的相機底片……
    老將軍在收到一封又一封需索無度的勒索信後,
    為什麼不報警,反而要求助於菲力浦.馬羅?

    初登場的馬羅這麼形容自己──
    「……我是個非常精明的傢伙,活在這世上,既冷漠無情,
    又無所顧忌,我渴望得到的唯有錢。
    我是如此貪財,為了每天二十五美元和多數用在汽油和威士忌的開銷,
    我就會絞盡腦汁辦事……,
    我拿自己的全部前途去冒險,情願惹惱警察……,
    我躲子彈、吃棒子,還要說深表謝意,
    如果您再遇到什麼麻煩事,希望還來光顧,我會留張名片給您,以防萬一……」

    偵探馬羅以看似無情卻又瀟灑的處世態度,面對這樁「沒有人被綁架」的勒索案,
    用最腳踏實地的辦案方式,耐著性子逐一拼湊出「看似無關」的細節碎片,
    直到真相終於大白。
    他雖然說自己貪財,但這一切只為了盡力保護一個身心俱疲的病弱老人,其血液裡殘存的那丁點兒尊嚴……

    「人一旦死去,身在何處又有何妨?躺在骯髒的集水坑還是高山峰頂的大理石寶塔裡又有什麼差別?你已經死去,你正在大眠中沉睡,無須為這等事費思量。於你來說,油也好,水也罷,宛若風對空氣,並無二致。你就此睡去,陷入大眠,不必計較死時有多齷齪,陳屍之處有多污穢。至於我,如今也成了這件人間齷齪事的一部分……」
                                ──馬羅《大眠》
    ------------------------------------------------------------------------------------------------------------
    「錢德勒最好看的部分,往往是正常情節之外的四處閃閃發光,它可能只是馬羅煞有介事打死一隻綠頭蒼蠅——在這些地方,錢德勒『觸到』了我們,觸到了我們彼此相隔半世紀不變的處境,觸到了我們難以和人對話的心事和想望。」 
                                   ──唐諾

    雷蒙.錢德勒如實呈現犯罪動機及犯案手法;
    在他的世界裡,破案沒有神話,偵探沒有超能力;
    這是真實生活的風貌,也是將近百年後流傳下來的雋永,
    值得推理迷們細細品味!


    ★目錄:

    <CONTENTS>

    關於作者

    大眠


    <作者簡介>

    雷蒙·錢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 1888年-1959年)
    出生於芝加哥,七歲時父母離異,隨母親遷居英國。二十歲時,曾以自由記者身分為報社撰寫詩歌、文章及評介。1912年離英返美開展工作生涯,落腳洛杉磯。直到四十五歲,錢德勒才再次開筆寫作,在《黑面具》等期刊發表短篇作品。1939年,寫出第一部長篇小說《大眠》,私家偵探菲力普.馬羅登場。次年,又出版了《再見,吾愛》。直至離世,以馬羅為主角,再創作了包括《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在內的另五部長篇小說。

    譯者:卞莉
    曾旅居新加坡多年,有幸因工作之故行走世界各地,後更有幸透過翻譯走近書籍這意義最豐饒的生長之地。現為自由譯者。


    ★內文試閱:

    •關於作者

    雷蒙.索恩頓.錢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 1888-1959)

    雷蒙.錢德勒,素有「洛杉磯桂冠詩人」的美譽,一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出生於美國芝加哥,父母都是貴格會教徒。七歲時父母離異,錢德勒隨盎格魯—愛爾蘭籍的母親遷居英國,童年在倫敦郊區外祖母嚴格的維多利亞式家庭中度過。中學就讀於英國傳統頂尖私立預備學校德威學院(Dulwich College),他在那裡接受了古典教育並表現出對語言的特殊天賦,這種天賦後來派上了用場,錢德勒曾說:「我必須像學習一門外語那樣學習美式英語。」之後,他在法國和德國留學兩年。返回英國後,他通過了嚴苛的公務員考試,在海軍部擔任文職,但不久便辭去工作。一九○八年至一九一二年期間,他以自由記者的身分,間或為《西敏公報》(Westminster Gazette)和《學院報》(Academy)撰寫詩歌、文章及評介,也試過在《每日快報》(Daily Express)擔任記者,但並不成功。

    自感無望成為一名成功記者,錢德勒於一九一二年離開英國,他向舅舅借了五百英鎊(錢德勒一絲不苟地記錄下來:「每一分錢都已償還,包括百分之六的利息。」)啟程來到美國尋求發展,最後在洛杉磯落腳。接下來的幾年間,他做過各種奇怪的工作,譬如採摘杏子、替網球拍穿線等等,還自學了簿記課程。「從那時起,我的發展就像紅杉樹生長那般迅速。」錢德勒回憶道。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曾跟隨加拿大軍隊,之後在法國加入了英國皇家飛行隊(R.A.F.)。戰後,錢德勒重返南加州居住。一九二二年,他被達布尼石油聯合公司(Dabney Oil Syndicate)聘為簿記員,最後成為多家獨立石油公司的董事。一九二四年二月六日,他與西西.帕斯卡結婚(原名為珀爾.優吉尼婭.赫爾波特)。

    大蕭條結束了錢德勒發達的商業生涯,一九三三年,年屆四十五歲的他再次提筆寫作。「汽車在太平洋沿岸徘徊,我開始閱讀廉價雜誌,」他回憶道,「那是《黑面具》(Black Mask)的全盛時期……我發現其中一些作品相當有說服力,也很誠實,儘管有些內容未免粗製濫造;我認為這可能是嘗試小說創作並同時從中賺取收入的好方法。我用了五個月的時間寫了一部一萬八千字的小說,賣了一百八十元。此後我再也不回頭看,儘管前方還有許多不安定的時期等著我。」一九三三年至一九四一年期間,他在《黑面具》、《一角偵探》(Dime Detective)和其他廉價小報總共發表了二十一篇作品。

    一九三九年,錢德勒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寫出第一部推理小說《大眠》(The Big Sleep),為讀者引介了菲力普.馬羅這個角色。接著,又相繼出版了三部以這位多情的硬漢私家偵探為主角的小說──《再見,吾愛》(Farewell, My Lovely, 1940)、《高窗》(The High Window, 1942)、《湖中女子》(The Lady in the Lake, 1943)。此時,錢德勒已經有足夠資本去嘲弄那些把這個備受歡迎的偵探視為他化身的人,「是的,我和書中角色極其相似。我進行了大量研究,特別是在高䠷金髮女子的公寓裡。」同一時期,他還撰寫了多部劇本,著名的有《雙重賠償》(Double Indemntiy, 1944)、《藍色大麗花》(Blue Dahlia, 1946)和《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1951)。錢德勒早期廉價短篇小說集《謀殺巧藝》(The Simple Art of Murder)出版於一九五○年,這本書收錄了著名文章<謀殺巧藝>,其中作者表達了對古典推理小說和偵探故事的不屑一顧。隨後幾年裡,他創作了三部最終的馬羅小說──《小妹》(The Little Sister, 1949)、《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 1954)和《重播》(Playback, 1958)。「錢德勒不寫犯罪或偵探,正如他堅稱的那樣,」查爾斯.威.希金斯指出,「他寫的是人性的腐敗,他以菲力普·馬羅為他的否決天使,並洞悉其中,深入骨髓。」

    一九五四年,妻子離世,錢德勒深受打擊,頻繁返回英國,依然享有盛譽。雷蒙.錢德勒於一九五九年三月二十六日在加利福尼亞的拉霍亞去世,死因是支氣管性肺炎,死後被安葬在聖地牙哥的希望山公墓。一些未發表的論文和筆記作品在他去世後陸續出版,其中以《雷蒙·錢德勒談話》(Raymond Chandler Speaking, 1962)、《雨中殺手》(Killer in the Rain, 1964)、《馬羅之前的錢德勒》(Chandler Before Marlowe, 1973)和《雷蒙·錢德勒信件選集》(Selected Letters of Raymond Chandler, 1981)最為著名。

    •摘文

    1
      十月中旬的一個上午,大約十一點鐘,沒有陽光,山麓地帶明朗中滲著一股暴雨將至的潮濕氣味。我身著一襲粉藍色西裝,深藍色襯衫,打著領帶,胸前口袋露出一角手帕,腳上是帶有深藍色鐘型繡紋的黑色羊毛襪和黑色布洛克鞋。我乾淨俐落、刮過鬍子、頭腦清醒,而我絲毫不在乎有誰知道。總之,一個著裝得體的私家偵探該具備的樣子,我全都有。我正要去拜訪四百萬美元。
      史坦梧家宅邸大廳有兩層樓高,正門高闊到足以趕進一大群印度象。門上方鑲了一大塊彩色玻璃畫,畫中身披黑色甲胄的騎士正在搭救一位被捆在樹上的女士。這位女士全身赤裸,幸好頭髮夠長,幫了她大忙。騎士為了表現得彬彬有禮,早就掀起了頭盔面罩。他忙著擺弄樹上的繩結,可惜沒什麼進展。我站在那裡想,如果我住在這棟大宅裡,遲早得爬上去幫他一把。他做這事可不怎麼認眞。
      大廳盡頭是幾扇法式落地玻璃門,外面有片開闊的碧綠草坪,通向一座白色車庫。車庫前,一名膚色黝黑、身材瘦削的年輕司機穿著閃亮的黑色綁腿,正在擦拭一輛紅褐色帕卡德敞篷車。車庫後種著幾棵觀賞樹,全像貴賓狗般被精心修剪過。樹木背後是一座拱圓形屋頂的大暖房。然後是更多的樹,最後面便是那些綿延起伏、賞心悅目的丘陵。
    大廳東側,一條磁磚樓梯旋向樓上圍有鍛鐵扶欄的長廊,那裡另有一塊浪漫的彩色玻璃鑲嵌畫。沿著大廳牆壁,擺著幾張鋪著圓形紅絨坐墊的硬木大椅,似乎從未有人坐過。西側牆壁正中央有一座空蕩蕩的大壁爐,圍著由四片黃銅鉸接而成的擋風板。大理石的壁爐架,四角雕刻著愛神丘比特。壁爐架上方有一幅巨大的人物油畫,油畫上方的玻璃框裡交叉掛著兩面騎兵三角旗,破破爛爛,不知是子彈打過,還是蟲子蛀過。人物油畫是一位軍官,身著墨西哥戰爭時期的軍服,站姿很僵硬。他蓄著齊整烏黑的拿破崙三世小鬍子,一對灼熱嚴厲的炭黑色眼珠,一副值得與之融洽相處的模樣。我想這位大概是史坦梧將軍的祖父。不太可能是將軍本人,儘管我聽說將軍已是一把年紀,而兩位千金卻還處在二十來歲的危險年華。
    我正盯著那雙熾熱的黑眼睛,樓梯下方最裡面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不是管家來回報,進來的是個女孩。
    她二十歲左右,嬌小纖細,但看起來頗有韌性。她穿著淺藍色長褲,極為合身,走起路來像是飄著,茶褐色頭髮燙成精緻小波浪,比時下流行、髮梢內彎的娃娃頭髮型還要短,一雙石板灰的眼睛,看我時幾乎全無表情。她走到我身邊,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肉食野獸般的尖銳小牙,像剛剝開的橙皮芯那般白,像瓷片兒那般亮,在她有些過於緊繃的薄唇間閃閃發光。她臉色蒼白,看起來不怎麼健康。
    「個子可眞高呢,你?」她說。
    「我可不是故意的。」
    她翻了個白眼,顯然感到困惑,為此傷起了腦筋。儘管才見面,我也看得出來,動腦筋對她而言是件麻煩事。
    「也英俊得很,」她說,「我敢打賭你自己知道。」
    我哼了一聲。
    「你叫什麼?」
    「瑞利,」我說,「狗舍.瑞利。」
    「這名字眞滑稽。」她咬住嘴唇,偏了偏頭,斜睨著我。然後垂下眼睫,直到幾乎貼上臉頰時,才緩緩抬起,活像是戲院的布幕。我看清楚這個把戲了,她是要我立刻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打滾的。
    「你是拳擊手嗎?」見我沒反應,她又問道。
    「不完全是。我是個偵探。」
    「是個……是個……」她悻悻的一甩頭,明麗的頭髮在頗為昏暗的大廳裡泛著光。「你在拿我尋開心。」
    「哼。」
    「什麼?」
    「別鬧了,」我說,「你聽到我說的了。」
    「你什麼也沒說,你只是在戲弄我。」她豎起大拇指,把它塞進嘴裡咬了起來。那根拇指有點兒畸形,像是多出來的第六指,又細又扁,指節僵直。她一邊咬一邊慢慢吸吮,在嘴裡轉來轉去,像是嬰兒在吸奶嘴。
    「你可眞是高啊。」她不知為何暗自歡喜起來,咯咯笑出聲。然後腳也不抬,輕曼地轉過身,兩手軟綿綿地垂在兩側,踮起腳尖向我斜倚過來,直挺挺地跌進我的臂彎。我不得不接住她,不然她準會一頭撞上鑲花地板。我從她腋下將她攬住,她立刻雙腿一軟癱倒在我身上,我只好貼緊她,免得她滑下去。她把頭靠在我胸口來回磨蹭,對著我咯咯笑。
    「你很可愛,」她咯咯笑道,「我也很可愛。」
    我一言不發。管家偏偏選了這個恰到好處的時間穿過法式落地玻璃門回來,撞見我抱著她。
    他對此似乎毫不以為意。他是個高大瘦削,滿頭銀髮的老人,年紀六十,或者將近,或者稍過。一雙藍色眼睛冷漠深邃,皮膚光潔,走起來路來堅實有力。他穩步穿過大廳向我們走來,那女孩瞬時從我身上彈起,飛奔到樓梯腳,小鹿般躍了上去。未等我將深吸的一口長氣吐出,她就不見了。
    管家語調平板的說,「將軍現在可以見您了,馬羅先生。」
    我收起我的瞠目結舌,朝他點點頭:「剛才那位是誰?」
    「卡門.史坦梧小姐,先生。」
    「你該教她戒掉那壞習慣,她看上去不小了。」
    他神情嚴肅地看著我,謙謙有禮地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

     2
    我們跨出落地玻璃門,踏上一條光滑的紅石小徑。這條小徑沿著草坪一直延伸到最遠端的車庫前。那個有些稚氣的司機身邊已換了輛鍍鉻黑色大轎車,他正在擦拭著。我們順著紅石小徑走到暖房側面,管家為我拉開門,側身立在一旁。我走進去,像是間前廳,暖得像一具文火烤爐。他跟在我身後,關上外門,打開內門。這下子可眞是熱。空氣沉悶、潮濕,霧氣瀰漫,混雜著一股熱帶蘭花盛開的甜膩香氣。玻璃牆面和穹頂蒙著厚厚的一層蒸氣,大滴大滴的水珠噼啪潑濺在植物上。屋裡的光線帶著一種不眞實的綠,像是由水族箱透射出來一般。暖房裡到處都是植物,簡直像一座叢林,盡是些醜陋、肥厚的葉莖,豎立著像極了剛被清洗過的死人手指,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氣味,比捂在毛毯下悶燒的酒精還要強烈刺鼻。

    管家帶我穿行其間,竭盡所能幫我擋開那些張牙舞爪又濕淋淋的葉子。過了一會兒,我們來到一塊林中空地,就在圓形屋頂的正下方。六角形的空地上鋪著一方紅色土耳其舊地毯,地毯上停放著一張輪椅,上面坐著一位顯然行將就木的老人,正注視著我們走來。他那對黑眼睛,鋒芒早已消失殆盡,但仍有著大廳壁爐架上方那幅畫中人的炭黑眼眸和率直。他臉部其餘部分宛若一副毫無生氣的鉛灰色面具,失去血色的嘴唇、尖銳的鼻子、凹陷的太陽穴、向外翻的耳朵,無一不在糟朽腐爛中。儘管屋裡如此悶熱,他瘦削的身體緊緊裹在褪色的紅浴袍裡,腿上還蓋著一條旅行毛毯。他的指甲發紫,雙手瘦削如鳥爪,鬆鬆地在毯子上交握著。幾綹乾枯的白髮緊貼頭皮,就像光禿禿的岩石上奮力求生的野花。

    管家在老人面前站定,說:「這位就是馬羅先生,將軍。」

    老人沒動也沒講話,甚至連頭也沒點一下,他只是毫無生氣地看向我。管家抵著我的腿放了把濕漉漉的藤椅。我坐了下去,他同時嫻熟一抄,接過我的帽子。

    老人這才勉強把聲音從深井裡拽上來:「白蘭地,諾里斯。白蘭地你喜歡怎麼喝,先生?」

    「怎樣都行。」我說。

    管家轉身消失在那堆可憎的植物中。將軍再次開口,他說得很慢,極為當心地用著力氣,就像失業舞女穿上最後一雙完好絲襪一樣。

    「過去我喜歡兌香檳喝。像福吉谷一樣冰的香檳,加在大約三分之一杯的白蘭地上。你不妨脫掉外套,先生。對於一個血管裡還流動著鮮血的人來說,這裡太熱了。」

    我起身扒掉外套,抽出手帕,擦了擦臉、頸子和手腕背面。比起這個地方,八月天的聖路易市也算不了什麼。我重新坐好,下意識伸向口袋掏菸,不過一轉念手又縮回。老人逮到我的小動作,微微一笑。

    「請便,先生。我喜歡菸草的味道。」

    我點燃一根香菸,朝他噴了一大口。他就像探老鼠洞的獵犬一樣,用力皺著鼻子嗅起來,嘴角抽搐出一絲笑容。

    「事到如今,必須要找別人代勞來放縱自己的惡習,這狀況倒是不壞。」他乾巴巴地說,「你眼前是享盡人世奢華殘存下來的倖存者,如今只剩沉悶餘生,是個雙腿癱瘓,半邊下腹部麻痺的殘廢。我只能嚥下很少量的東西,睡眠淺到和醒著沒兩樣。我似乎是靠著熱氣活命,像隻剛出生的蜘蛛,養蘭花只是維持暖氣的藉口。你喜歡蘭花嗎?」

    「不特別喜歡。」我說。

    將軍眼睛半闔。「蘭花是噁心的東西,肥肥嫩嫩太像人肉,還帶著甜膩膩的腐爛味,活像妓女。」

    我瞪著他,張口結舌。熱氣像塊裹屍布,軟軟濕濕的包覆著我們。老人點點頭,彷彿脖子支撐不住頭部的重量。管家推著一輛茶車穿過叢林回來。他調了一杯白蘭地蘇打給我,用濕餐巾裹住銅冰桶,隨後悄無聲息地再次鑽進蘭花叢。叢林後傳來開關門聲。

    我啜了一口酒。老人注視著我,不斷舔著嘴唇,舌尖從一片嘴唇滑到另外一片,緩慢得有種葬禮般的莊嚴,像是禮儀師在搓洗雙手。

    「談談你自己吧,馬羅先生。想來我有權知道?」

    「當然,不過沒什麼好說的。敝人今年三十三,讀過大學,必要時能講幾句得體地道的英文。幹我這行實在乏善可陳。我曾在地方檢察官韋德手下做過一陣子調查員。他的調查組長,一個叫勃尼.歐斯的,打電話給我說您想見我。我未婚,因為我不喜歡警察的老婆。」

    「你還有點憤世嫉俗,」老人笑了,「你不喜歡在韋德手下幹?」

    「我被炒了魷魚。因為不服從長官。這門功課我得了高分,將軍。」

    「我自己也曾經如此,先生。很高興聽到這點。關於我的家族你了解多少?」

    「聽說您鰥居,膝下有兩位妙齡千金,都很漂亮,個性也很狂野。其中一個結過三次婚,最後一次嫁給了一個賣過私酒的,他幹那一行的名字是拉斯帝.雷根。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將軍。」

    「有什麼讓你覺得蹊蹺嗎?」

    「拉斯帝.雷根那部分,也許。不過我一向和私酒販們很合得來。」

    他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是那種吝嗇力氣的笑。「我好像也如此。我非常喜歡拉斯帝。他是個來自克隆梅的愛爾蘭人,大塊頭、小鬈髮,有雙憂鬱的眼睛,笑起來嘴巴咧得跟夏爾大道一樣寬。第一次看到他時,給我的印象大概同你此刻想像得差不多,一個偶然機會下裹起天鵝絨的冒險家。」

    「你一定很賞識他,」我說,「連他們的行話都學起來了。」

    他將蒼白枯瘦的手縮進毯子。我掐滅菸蒂,把酒飲盡。

    「他是我生命的氣息……他還在的時候。一連幾個小時陪著我,像豬一樣冒汗,一夸脫一夸脫的喝白蘭地,跟我講愛爾蘭革命的故事。他曾是愛爾蘭共和軍的軍官,待在美國甚至是不合法的。當然,這樁婚姻也實在荒謬,夫妻關係維持了還不到一個月。我把家族的祕密告訴你了,馬羅先生。」

    「到我這兒仍是祕密,」我說,「他後來怎麼了?」

    老人木然地看著我。「一個月前不告而別。毫無預兆,沒給任何人留話,沒和我道別。這有點傷人,不過他就是從那種艱苦粗暴的環境中走出來的孩子。或許有天我會接到他的來信。說起信,眼前倒是又接到一封勒索信。」

    我說,「又接到?」

    他把手從毯子下面抽出來,手裡捏著一只棕色信封。「如果拉斯帝還在身邊,任何人想勒索我,都是自討苦吃。他來之前的幾個月……也就是距今九或十個月之前……我曾經付了五千元給一個叫裘.波第的人,要他別再糾纏我的小女兒卡門。」

    「噢。」我說。

    他動了動稀疏的白眉毛,「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說。

    他緊盯著我,眉頭微蹙。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把這封信拿去仔細看看。要喝白蘭地還請自便。」

    我起身從他膝頭取過信封,再坐下,把手掌擦乾,翻轉信封。收信人是蓋.史坦梧將軍,住址為加利佛尼亞州西好萊塢市阿爾塔布雷亞彎道三七六五號,全用墨水寫的,是工程師常用的斜形印刷體。信封已被拆開。我從裡面抽出一張棕色名片和三張硬紙片。棕色薄亞麻名片上用燙金字體印著「亞瑟.關.蓋格先生」,沒有地址。左下角有行極小的字「珍本與精裝版書籍」。我翻過名片,看到背面另外寫著幾行斜形印刷體字,與信封字跡一致:「親愛的閣下:隨信附上借據數張,均為賭債,儘管不具法定追討力,但我假定閣下或許仍願償還。 A.G.蓋格 敬上」。

    我看了看那幾張白色的硬紙片,全是填了墨水字的本票,每張日期不同,但都是上個月,即九月裡的幾天。「見票即付,本人承諾支付給亞瑟.關.蓋格總額壹仟元整,無息。支用款項已收。卡門.史坦梧」

    本票上的筆跡歪七扭八、凌亂笨拙,盡是些多餘的彎勾,該寫點的地方全畫著圓圈。我給自己又調了杯酒,抿了一口,把這件證物擺在一旁。

    「你的結論?」將軍問。

    「尚無。這位亞瑟.關.蓋格是何許人?」

    「我對此人一無所知。」

    「卡門怎麼說?」

    「我還沒問,也不打算問。就算我問了,她也只會忸忸怩怩地吸吮拇指。」

    我說:「我剛在大廳遇到她了,她就這樣對我,還打算坐到我的大腿上。」

    將軍的表情毫無變化。他雙手交握,平靜地擺在毯子邊緣。屋裡的高溫已經快把我煮成一道新英格蘭燉菜,對他卻好像連暖和都談不上。

    「我說話是否應該客氣些,」我問,「還是可以直話直說?」

    「我可不覺得你有什麼顧忌,馬羅先生。」

    「兩位千金經常在一起混嗎?」

    「我想不是。她們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墮落。薇安被寵壞了,尖酸刻薄、精明而且相當無情。卡門還是個孩子,喜歡扯掉蒼蠅的翅膀。兩個人都不比一隻貓更有道德感。我也一樣。史坦梧家的人向來如此。你繼續說。」

    「想必她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薇安讀過幾所上流勢利的名門學校,還念了大學。卡門進過半打學校,校風一間比一間開放,結果還是跟入學前一個樣。我料想所有常見的惡習,她們都染過,而且現在依然如故。如果身為家長的我講話有些難聽,馬羅先生,那是因為我來日無多,已容不下維多利亞式的虛偽。」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隨即又忽然睜開。「自不必多言,一個男人活到五十四歲才初為人父,其結果可想而知。」

    我抿了一口酒,點點頭。看得出他瘦削灰暗的喉頭上頸脈在微微抽動,只是緩慢得幾乎不能稱之為脈動了。一個老人,三分之二已經入棺,仍然堅信自己可以撐下去。

    「你的結論?」他突然發問。

    「我會付他錢。」

    「為什麼?」

    「花小錢解決大麻煩。這背後想必有鬼,但如果事情還沒發生,就沒人能讓您傷心了。況且一大票騙子花上一大票時間,從您身上騙到的,充其量也就是一根毫毛,您甚至都感覺不到。」

    「我有我的尊嚴。」他冷冷地說。

    「有人就是衝著這個來的。花點小錢打發他們最容易,要麼就找警察。除非您能證明其中有詐,否則蓋格完全可以靠這些票據索錢。不過他沒這麼做,反而作為禮物雙手奉上,還承認這些是賭債,這麼一來,即使他還擁有借據,您也有了辯解的餘地。如果他是個騙子,顯然很懂行。如果他是個老實人,只是順便做點借貸生意,那他應該要拿到他的錢。您剛才說的讓您付了五千塊的裘.波第是什麼人?」

    「一個賭棍吧,記不太清楚了。我的管家諾里斯應該知道。」

    「兩位千金自己手上有錢嗎,將軍?」

    「薇安有,但不算多。卡門還小,不到繼承她母親遺產的年紀。她們的零用錢我都給得很大方。」

    我說:「如果您只是想打發這個蓋格,將軍,我的確可以辦到,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握著什麼把柄。這樣的話,在付我酬勞之外,可能您還需要再破費一些。不過當然您並不能得到什麼保證,給他們一點甜頭向來無法保證他們會善罷甘休。您已被列為他們的優良客戶。」

    「原來如此,」他聳了聳褪色紅浴袍裡寬闊但嶙峋的肩膀,「幾分鐘前你才說付錢了事,現在你又告訴我付了錢也沒什麼保證。」

    「我的意思是,讓他敲一筆小竹槓或許是最划算、最省事的解決方式。如此而已。」

    「恐怕我是個頗無耐性的人,馬羅先生。你的酬勞怎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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